南岭十万大山深处,多蛇虫鼠蚁,毒瘴雾气。一座古寨伫立大山深处,无人问津。三道身影出现在寨外,正是青妩、萧沉砚与古凌月。在古凌月的指路下,青妩以缩地成寸之术带着两人过来。若是其他人来此,即便站在寨外,也窥不见真面目,肉眼能见的只有崇山峻岭。青妩看着前方,眯眼道:“障眼法布置的到是不错。”萧沉砚也打量着前方的树林,眸子微眯:“是蝴蝶。”在他们前方乃是树影重重交错而生的灌木林,寻常人瞧见,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树木罢了,但萧沉砚却能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,像是虫子发出的低鸣。青妩随手捡起块石头,朝前方砸去。哗啦啦的,郁郁葱葱的绿色转眼变成妖异的蓝紫色,那些绿叶竟是一只只凤尾蝶,此刻,蝴蝶被惊醒去掉了伪装,变回原本的颜色。三人像是落入了一片蓝海。那些凤尾蝶美丽无比,像是一只只丛林女妖,能勾走人的魂魄。“小心!这些蝶蛊会吸食人血,它们的鳞粉会致幻……”古凌月话音刚落,就见箭羽射入蝶群,弓弦还在男人手指震荡,那支箭的尾端似系着一张黄符,箭羽与蝶群相撞,像是点燃的引线,所有凤尾蝶都被烈火吞噬。一只只燃烧的蝴蝶坠空,障眼法彻底失效,露出了后方隐于山林中的古寨。古凌月愕然的看着两人,来之前她心里还担心,厌王夫妇两人如何能与虫母抗衡。可在青妩几次展露出神通后,她就被惊的回不过神了,现在萧沉砚一箭破障,古凌月更是回不过神。厌王妃肯定来头不简单,但厌王不该是个普通人吗?他为何能看穿障眼法,还有他刚刚射出的那支箭……烧死凤尾蝶的是符火没错,可古凌月本身非人非鬼,说是活死人也不为过,她拥有普通人没有的直觉。萧沉砚刚刚那一箭,令她浑身发噤,浑身寒毛直竖,她甚至有种感觉,那一箭如果落在她身上,绝对能让她魂飞魄散。现在寨子已露形,青妩下颌一抬:“走吧。”三人快步往里走,古凌月走在前面,青妩和萧沉砚慢了一步,古寨看着近在咫尺,但真正靠近却发现颇有距离。青妩不时看看周围,若有所思。这古寨里竟还布置了迷谷阵。判官笔:“布置这寨子的人有点手段啊,比出云观那群假道士有手段多了。”青妩颔首,的确不是一个级别的。“不太对劲。”萧沉砚忽然道:“太安静了。”他看向青妩:“那些凤尾蝶应该不止障眼法的作用猜对。”青妩点头:“那么多蝴蝶,那么多眼睛,应该是能示警的。”按理说,从他们出现在古寨外时,寨子里的九黎遗民就该知道他们的到来了。毕竟青妩并没有刻意遮掩行踪。很快,三人进入寨子。整个寨子的造型宛如一个环形巢穴,走进里面,一切的声音都被隔绝开来,安静到了极点。这种安静显然过于诡异,像是双耳沉入水中,一切声音被隔绝的那种死寂。可即便是沉入水中,人应该也能听到自身内部的声音,譬如心跳,可此处的安静,是一切都消失的感觉。时间、空间好像都变得有些模糊。古凌月的神色很慌乱,她嘴巴一张一合,却发不出声音。不止萧沉砚听不见,竟连青妩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。只能从口型判断:人都不见了。青妩眸子微眯,下一刻,她手里出现一盏幽冥灯,幽冥灯的光芒将三人笼罩时,耳边像是有一层膜被啵的一声戳破,正常的声音这才回归。“人都不见了,好像是突然消失的。”古凌月慌忙的说着,她见青妩和萧沉砚的神情变化,皱了下眉:“你们听不见我的声音吗?”“现在能听见了。”青妩抠了抠耳朵,“你一直能听到声音?”古凌月愕然的点了点头,她进来后,除了发现人都不见了外,没其他异常之处。“看来这地方会排斥外来者。”萧沉砚语气依旧从容不迫:“是域吗?”青妩觑他一眼:“你怎么知道‘域’的?”萧沉砚眸色微动,怎么知道的?他蹙了下眉,不知怎么解释,就好像这些信息本就存在于他脑子里,忽然就冒了出来。但他想不起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听说过‘域’的存在。这会儿没时间追究这个,三人在古寨里转了一圈,果然一个人都没有。经过井口边时,萧沉砚脚下一顿,从地上捻起一物。那东西皱皱巴巴的,有点像是风干了的豆皮。“这是什么?”古凌月问道。青妩和萧沉砚异口同声:“人皮。”两人对视了一眼,倒不意外彼此间的默契。古凌月脸色不太好,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她下意识挠住手臂,手上一僵,忽然又不敢用力了,似担心挠破了皮会发生恐怖的事。正常人是不会蜕皮的,只有蛇或者昆虫类的才会。但九黎遗民本就不是活人,他们是被虫子操控的行尸走肉,身体里的血肉被都蛀空了,他们蜕掉皮后,还能剩下什么?这事儿细思极恐。“这是金蝉脱壳了?”青妩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。这事儿越发有意思了,能产生域的虫寨,能隔绝生死簿,斩断因果联系的虫母,这是养出来了个什么玩意?“或许不是金蝉脱壳。”萧沉砚忽然道,他脑子里突突的,似被凿开了一条缝隙,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,像是在某处见过。咯咯咯的声音突兀的出现。他和青妩循声看去,发现声音是从古凌月身上发出来的,准确说,是她牙关打颤的声音。此刻的古凌月,面色煞白的宛如死了几十年的活尸,虽然她的确死了几十年了。她眼里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,颤声道:“是……是产卵……”九黎一族与蛊为伍,虫母相当于蛊王,而九黎遗民已成为蛊人,蛊人舍弃皮囊,只可能是被母虫召回。古凌月记起来了。“母虫它要产卵,它要孕育出虫神,所有的子虫被召回都会成为它的养料……”几乎在古凌月声音落下的瞬间,喀嚓声响起。他们脚下的土地像变成了碎裂单薄的鸡蛋壳,咔嚓咔嚓碎裂了开来。漆黑的地下像是生长出了无形的触须,牢牢攥住了他们的双脚。再被拽入地下的瞬间,萧沉砚第一时间抱住青妩,将她牢牢裹入自己怀内。青妩催动鬼力,要斩断脚下的无形束缚时,指尖被补魂针扎过的地方骤然一痛,紧跟着脑子里也似被针扎了一般,竟让她都头昏脑涨了起来。晕眩间,青妩心里就剩一句咆哮:哪怕她偷跑来人间的事曝光,这事儿过后,她定要亲自杀去虚空藏院,拔光弥颜的鸟毛!!……青妩脑子里嗡嗡作响,像是有什么蚊子钻进脑子里,一个劲叫嚷的烦人。“吵死了。”她下意识抬手在眼前一扇,啪得一声脆响。手掌结结实实扇到了什么。青妩猛的睁开眼,入眼是男人深邃似画的眉眼,长睫在眼下落出阴影,此刻他眉峰微蹙,脸上还有个巴掌印,男人眼睫动了动,但还未醒。周围有微光透进来,让青妩看清了此刻的处境。她背后不知靠着什么东西,柔软又富有弹性,萧沉砚半跪在她身前,双臂撑在她上方,即便已经昏迷了过去,依旧如一道屏障般,将她护在身下。他上半身的衣服不知何故失踪不见,像是被消融了一般。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,青妩清楚的看到自上方滴落下来一滴黏液,那黏液滴在萧沉砚的手臂上,发出滋啦的声音。像是一滴滚油溅入水中,青妩眼看着他手臂上的皮肉绽开,被那黏液腐蚀出圈圈红痕,鲜血汩汩而出……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。又是一滴黏液将要坠下,那滴黏液就要坠到她脸上时,男人手挡在她额上。又是滋啦一声,青妩心里莫名翻腾出怒意,她用力将他的手扯开,“萧沉砚,你疯了。”男人缓缓张开眼,清冷的气息拂在脸侧,他看到她红了的眼睛,拇指在她眼尾揩了揩,沙哑的嗓音竟还含着笑。“不是最爱漂亮吗,还好,保住了王妃的颜面。”青妩气的想用小拳拳锤他胸口。现在重要的是她的颜面吗?鬼知道她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,青妩咬唇扶住他:“还能起来吗?”萧沉砚半合着眼,点了点头。他身体明显有些脱力,青妩把他手臂绕过自己肩头,扶着他的腰给他借力,入手却是一片黏腻,她回头就看到他后背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。“别看。”萧沉砚声音平淡,“我没事,先想办法出去。”青妩抿唇,她试着调用鬼力,脑子里又是一阵刺痛,她知道是那根该死的补魂针的缘故。这回算是阴沟里翻船了,那根针肯定是弥颜故意留下的。她第一眼见古凌月时,竟没瞧出对方的异常,等她查探时,那根针趁机进入她体内。原本补魂针是修补魂魄之用,原本只会让她体内鬼力迟缓些,但问题不大。可这根针显然被弥颜特殊处理过,瞒住她的感知,竟能暂时封住她的鬼力。也就是说,青妩这会儿真成了一朵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花。还不是上次去出云观时,故意伪装的娇花。她搀着萧沉砚,小心避开从上方滴落的黏液,他们所处的这处空间并不大,外部有青幽的光透进来。上方与周围都有那种蜘蛛丝一样的东西,整个空间像是一处茧房。萧沉砚注意到了她的异常,皱了下眉:“你的力量被限制了?”青妩黑着脸嗯了声,挽尊道:“暂时的,给我点时间。”按说现在正是生死关头,青妩却听到他笑出了声。“你还有心思笑。”青妩没好气瞪他:“我是死不了,你就不一定了。”“若我死了,会化鬼吗?”萧沉砚看着她。青妩撇嘴:“你这一身凶气,死了妥妥是只厉鬼。”“那就行了。”他语气淡淡:“横竖不是直接魂飞魄散,若成了鬼,我要干的那些事兴许还更方便些。”男人语气轻松,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命一般。青妩:“……”她委实有点被萧沉砚气够呛。环顾四周都是茧壁,还能看到一些划痕,应该是萧沉砚用剑留下的。他的剑能斩鬼,竟劈不开这茧房,此地着实诡异。“我昏过去后,发生了什么?”萧沉砚摇头:“不清楚,我醒来时已身处这茧房内。”青妩皱了下眉,用手扯下一根茧丝,那茧丝如活物一般,缠上她的手指,顷刻勒出血痕。她能感觉到这茧丝内有东西在往她体内钻,像是一条贪婪的蛇,想要吃掉她的魂魄。但是……可能吗?青妩放任茧丝朝自己魂魄而去,在那缕茧丝触碰她灵魂的瞬间,茧丝僵直不懂了。像是蝼蚁触碰深渊,窥见了庞然大物。青妩骤然握紧茧丝,眼里闪过一抹讥嘲,她的鬼力被封住了,可灵魂的本质又没变,这具肉身能毁去,她的灵魂岂会被这区区茧丝所伤。拜这茧丝所赐,她趁机将补魂针留下的桎梏撬开了一丝阙口。青妩眼底闪过一抹幽光,像是深渊下黏腻的黑色,那是她灵魂本来的颜色,也是她的本源之力。判官笔颤抖的叫出了声:“不是吧,你要动用本源之力?!阿妩坏鬼,你冷静点,你现在这具肉身可撑不住你的本源之力,会坏掉的!”比起这具肉身坏掉,判官笔更怕的是青妩发疯。她体内的本源之力一旦动用,连五方鬼帝都要退避三舍,上一次她动用本源之力还是杀去西鬼城将夜游从鬼狱里强行带走。也是那一次,她和西鬼帝结下了梁子。现在在人间,可没人能制住她发疯!“萧沉砚。”青妩的声音有些哑。萧沉砚早已察觉她的异常,此刻对上她的眼,愣了一下,他看到了一双漆黑无比的眼睛,不带丝毫光亮。他看着她,似与深渊对望。“你敢与我结契吗?”她幽幽问到,像是恶鬼的低语,诱惑人堕入地狱。“我借给你力量,你将身体献于我。”他静静看着她,似第一次看到她最原本的模样,幽冥之下的鬼物,无心无情,连灵魂都是漆黑一片。可他不觉恐怖,更无畏惧,反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,恍若隔世般,似曾相识。“有何不敢。”一如初见时,她曾问他,与鬼为伍,你可惧之?他本就深处地狱,何惧地狱。女子娇软的唇贴了上来,像是贪婪的女妖,撬开他的唇齿,似令人堕落的艳鬼,要染指他的灵魂。黑暗侵蚀,化为丝线,将他的灵魂与她牢牢绑定。“契约既成,永无反悔……”